或肆

心里一撮小火,身体离地半尺,不做蝼蚁,不做神,做个写字的人。

 

【柯哀/短】呓语

Tittle:呓语

Article:或肆

Couple:柯哀/新志

Note:第一人称|在原著基础上有改动|收录在《S》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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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会穿透死亡、穿透时间、穿透肉体,甸出十几年的分量。

 

 

 

 

 

[01.]

 

 

 

 

“小绯,吃饭了。”木制门外传来了柔和的女声,声线就像趴伏在天际安静浮动着的暖白色云层,云角丝丝缕缕地晕染开来,模糊了浩远的苍穹。

 

我将完成了单词抄写的作业本放入帆布书包,一边将它紧贴着布制的夹层往下塞一边应道:“好的马上来。”还不忘在脑袋里推理着今日的饭菜是些什么。

 

 

 

坐到餐桌前,头顶维多利亚风格的灯打下橘黄色软光将我们三个人笼罩在其中。我抬头看到眼前总是蓄着浅淡笑容的女子,她在陈橘皮般温暖的色调下宛若被上帝宠爱的潘神女儿。

 

我曾无数次认为我不是她的女儿,因为我身上完全没有她那样如清泉的气质。正如我曾看过的一段话:“总是在人间四月,春水煮茗,桃柳抽芽,有一种轻灵和鲜妍的美丽。她清淡,在春天的书页里留下一笔墨绿,又被清风带离尘世。”我很喜欢这样优美清澈的文字,用漂亮的日记本将之摘录下来。我认为它描写的就是我母亲这样的女人,素净的她许诺了这个繁杂的人世一开永远青翠的境界。

 

我的母亲在嫁给父亲后名字是工藤兰,原名毛利兰。兰是个很适合她的字眼,光是轻念,温柔和芬芳便在唇齿间迟迟消弭不去。也许给予这个名字的人希望她一生如同白莲般素雅清绝,而她做到了。

 

此时她正回头喊正专注着电视节目侦探故事的父亲吃饭,脸上带着抱怨和无奈。父亲急忙点头身体却迟迟没有动作,直至母亲揉着太阳穴拿起遥控板摁下了关机的红色按钮。

 

“明天早上还有重播。”她转身利落地坐到我的对面,语气不容商量和质疑。

 

“霸王。”父亲轻声咕哝,我听见了但是正在忙碌着餐桌的母亲似乎没有注意。

 

“嘻嘻。”我捂住嘴因为父亲的悄悄抱怨偷笑着,冰蓝色的眼睛转动着去观察两人的反应,浅茶色的发丝被轻轻撩开别到耳后。

 

“笑什么?”母亲疑惑地问我。

 

父亲向来懂我,伸出宽厚的手掌揉搓我毛茸茸的脑袋,手间传来的温度让我感到安心,厚重清晰的暖意从头顶一直传到心脏处。我侧目看到他宝蓝色眸中映出的小小的我,松软的茶褐色短发在父母身上都找不到相同的生理特征,温润的颜色饱满的暖蓝虹膜和父亲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母亲看着我俩微微摇头,对于我她向来宽松和宠爱。拿过我的碗帮我舀了一碗味噌汤,橘红色的液体满到碗沿,因为她的动作而轻微洒出,溢出诱惑着我胃袋的酸辣味道。

 

“偏心。”父亲再次撇嘴。

 

“你说什么?”母亲给了他一个严厉的眼神,我知道掀开伪装就是深深的仿佛糖浆一样的情愫,诡谲地闪烁着琉璃般的光彩。

 

“什么都没有。”父亲乖乖地低头吃着餐盘里的咖喱饭。

 

我父亲在侦探界闻名遐迩,嘴唇总是上挑三十度左右的角度,虽然视线平和但是却能够轻易戳穿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我曾经亲眼看到父亲审讯一个血腥气味还未褪去的凶手,他的眼睫微微颤抖着显示出他内心的所有想法,意志不够坚定,于是各种泄露情绪的小细节就暴露了出来,深红色伤疤还没有淡去的手腕被面容冷峻的工藤侦探稳稳地握住,他翻开深蓝色的文件夹将收集的证据推到他眼前。在审讯室里他的眼神锐利到能将罪犯卑微贫乏的意念照射得一清二楚。

 

而只要与我和母亲在一起他会变成个不擅长掩藏情绪的普通男人,用宠溺将妻子和女儿毫无缝隙地包裹起来。他会在母亲高烧的时候紧紧扣住自己的指关节让其变成骷髅般的惨白;会在我因为骄傲和任性与同学打架后,用消毒无菌、饱蘸了碘酒的药棉擦拭我额角的血块,沉默不语,伴随着愈发温柔的动作;会在母亲为他系好鞋带时微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很平凡的生活,简单却深刻的爱恋,我一直是这样形容父母的。

 

就像我几年前在一本封面用镀金字体写了龙飞凤舞字的厚皮书中读过的一段话:“所谓诗酒趁年华,也只有青春鼎盛之时才敢于挥霍光阴,一醉求欢。十年之后,再去回首,只觉红尘如梦,我们不过在梦里做了一场春朝秋夕的沉迷。厌倦了凡尘的五颜六色,独爱岁月清欢,只希望可以有个妥当的归宿,安排落拓的自己。”

 

也许都厌倦了年少自己意气风发的样子,在被莫名转进惊涛骇浪后,脸上被刻上沧桑的痕迹后回到那个只属于自己的归宿之中。我的父母大概就是这样,在这个家里面,他们褪去了“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和“帝丹的空手道女王”这样的称号,就只是普通的父亲与母亲。

 

 

 

当时的我觉得,工藤新一和工藤兰,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情侣了。

 

 

 

都是温柔善良,阳光乐观的人,本该是相互撞击着的相似的强势性格,但却因为无数的磨合与足够的爱,他们俩在相处上所给予对方的棱角和伤害很低。所以我在父爱母爱都充足的环境中毫无挫折地成长着。

 

新叶长出和老叶一样的形状,并且充斥进深绿色的脉络里传承下去,将母本的性状完美地修改与添补,再重叠在子代身上。

 

不过我不觉得我和母亲有多像,且只接受了父亲的部分特点。我有他温柔地覆盖着温暖却不灼人光圈的蓝色眼睛,无论是形状还是颜色都像是临摹着安放在脸上的,但除去眼部特征便没有什么和他相像了。

 

而母亲的眼睛在瞳孔深处有些黛紫,不似父亲因为镌刻在骨子里的自信而阳光的感情流露,是由于有金色日华所倾洒的家庭环境,能听自己倾吐少女心事的闺蜜,才能够天真而阳光。母亲是个美人,但她的美丽只在清,五官都很柔和,像是麋鹿,温驯,善良,忠贞,但在危急关头也会为了心爱的人付出。

 

我的相貌与母亲的截然不同,譬如眼角深邃的美感相随,细节处都勾勒出隐藏的很深的温柔,具有明显的东方人特征,轮廓带有朗润温和的意味,而只要在长个几岁,五官的棱棱角角就会完善成精致得像是橱窗里的瓷器,描画出西方人独有的犀利。而这些,都是从她身上找不到的。

 

 

 

 

 

[02.]

 

 

 

 

放下空荡的陶瓷餐盘与银质餐具,父母交流的声音窜入耳道。

 

“这周末平次他们要来。”父亲饮尽最后一口味噌汤。

 

“哦。待几天?”母亲有意无意地用指肚摩挲着银质刀柄,暧昧的动作投足间流露出成熟女性特有的魅力,指节慵懒地扣住玻璃杯杯柄晃动着,里面浸泡着的柠檬片在波纹间不安分地跳跃。

 

“嗯……应该是四天左右。”父亲摸出手机翻看着短信,点开和联系人服部平次的会话界面进行确认。

 

“要好好招待呢。”黑发女子笑了,珍珠般流动着层次复杂色彩的牙齿露出一两颗在顶灯的修饰下显得格外美丽。


我皱皱眉在记忆区域快速搜索着“服部夫妇”这样的词眼,弹跳出来的信息是个肤色像黑炭的大阪少年和清秀黑发女子的肖像。

 

八岁那年我正要去收回浸泡在光线中准备喂白鸽的麦粒,当时我站在玄关处,新鲜的小麦经阳光晒透发出甜蜜的香味,极其容易催眠和催梦,从门框流泻进来的浅色光束更是增添了梦幻感,让我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几乎要睡着。

 

推开门便看见父母的旧识服部平次和服部和叶,是的,当时她已嫁给了他,事实上他们两个的结婚日早在父母前面。

 

 

 

服部和叶没有过多的怪异行为,只是笑容粲然地向站在我身后的母亲打招呼。而服部平次看到我时,眼睛中闪动着太多。

 

惊异,悲伤,感怀,想念。

 

在清晨柔和的旭日里眼眸陡然变得格外明亮,瞳孔霎时紧锁成刀尖般细,然后又缓缓,欣慰似的恢复原状。

 

除去神情的轻微变动他就没有其他动作了,只是喊了声工藤,音线有着少年时候断金切玉的清脆泠然,也有着成熟男性的磁性醇厚。我以前也从父亲微张的双唇间流泻出来的语句中捕捉到过这样满满的沉淀了时光的声音,我想时间的流逝过后总有些人改变了太多,只有少数能够与岁月抗争并且出乎意料的胜利,而很显然,这两位都属于纯粹的前者。而我认为算上那个笑靥总是张扬的铃木园子,母亲和服部和叶似乎要偏向后者些。

 

小麦的香味里我似乎还听到了些什么,但具体内容却也记不清了,我只清晰地记着他那带着颤音的声线。

 

 

 

这个事件在我的生命中并不算大,我只是浅浅地认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会有那么点秘密,将之藏匿在记忆模糊的轮廓处,将那些曾经以为永不忘怀淹埋在时光这个回忆的橡皮擦深处,再慢慢淡化掉。因为没有认识到,所以我残忍地想在它消失之前血淋淋地抖落在空气中。

 

诱引着我的,就是因为那个小事件发生后多米诺骨牌般一连串跳入我生命中的各种各样的线索。

 

 

 

“说起工藤绯,我听说她是工藤新一和工藤兰的女儿,不过很奇怪的是两人都是纯粹的东方血统,而从长相来说,她明显是日英混血。”应该是十岁的时候,我在厕所里面听见细碎的讨论声音,从音色来判断应该是我班级里最喜欢传八卦的女生,不知道是什么机缘巧合了解到了这方面的事情。

 

“诶,真的啊……”和她对话的女生明显很惊讶,应该是之前从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毕竟还是小学校四年级,没有时间扯出同学家谱研究对方身世。

 

“嗯。”没有了其余的猜测,就这样突兀地断了下文。年幼的时候不会将精力耗费在这样的事情上,她们有更多要去执着,就如偷偷透过班级窗口看到的男生,藏在抽屉里的指甲油,挂在墙上光彩照人的年轻偶像海报。

 

不过即使是这寥寥连结论都没有的几句话也令我的手指震颤着搭在厕所门把手上,分布在指尖皮肤的神经中枢碰撞着塑料制的门把手向神经中枢传递过去疼痛,象征着我的讶然。

 

我不敢贸然推开门,因为当时我所存有的勇气没有办法支撑着我一脸淡然地从还未将流言蜚语敛去的两个年幼女孩身边走过。在这点上我和她差异太大,她独立于华灯之下,坚强而独立,耀眼且坚定,冷艳并骄傲,有些人冠以她自卑和懦弱的名号,但她用她的所作所为粉碎了这些无知之人低劣的想法。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结果就是我呆呆地站在紧锁着门的厕所间里面听着两人的脚步声渐渐淡去,还要小心翼翼地将双脚抬起以免被她们发现有人在偷听,惊疑从脊梁骨直直地布满四肢百骸,有些什么在我蓝色眼睛中升腾起来,又有些什么在慢慢地碎裂。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怀疑,工藤兰是否是我的母亲。为什么不怀疑工藤新一与我的亲属关系,原因大抵有两个,其一,从镜子里与日常生活中我可以寻到我们两个很多相似处,其二,是直觉。

 

 

 

小孩子是这样,会固执地,痴迷地,坚定不移地相信某些事,某些人。当时的我就执意相信父亲,相信他用手指触碰工藤兰下巴的模样,相信他亲吻工藤兰的模样,相信他搂着她看电影的模样。相信工藤兰是我的母亲。而去动摇孩子的信任是可怕的,对于单纯的幼童,怀疑一直坚信着的事物太残忍。

 

 

 

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当时的我较之同龄人要成熟,至少在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小时后就大胆地决定要去探究真相。现在想来,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方面是因为继承了侦探的好奇心,一方面又有科学家的冷静和决断。

 

 

 

是放暑假的时候,我和父亲去黑羽快斗的新家拜访,当时他的妻子黑羽红子去商店买日常用品,只有他一个人在家。

 

“呦,这不是小绯吗?”出声的是和父亲长得很像的男子,黑羽快斗,黑发有些凌乱,几绺发丝在脑后倔强地翘着,白色衬衫领口的纽扣随意解开了几颗。

 

父亲是自信稳重,黑羽快斗是阳光幽默。

 

“啊是喜欢变出玫瑰来讨小女生欢心的怪盗先生。”很早的时候父亲就将我放在他腿上低头告诉我黑羽叔叔是前阵子消弭了音信的怪盗基德。

 

“我说你……”他微怔。

 

“诶我有说错吗?”我微眯眼睛懒洋洋地笑起来。

 

本以为他要用手来揉我的发——那双手较之服部平次的更光滑,因为它没有常年握剑,所以只是指跟处有少许薄茧——但他没有,他只是无奈地扯扯唇角,同时和父亲交换个眼色。我看向父亲,他的神情我说不清,幼稚可笑的我没有资格去解读这样的神情,于是我只能用单薄无力的文字将它记录下来。

 

——混合着沉静与悲伤,并存着欣慰与伤感。

 

“真像。”他第一次动了容,那个用完美的微笑面对妻儿的三十多岁的男人。

 

黑羽快斗微不可见地摇摇头,似在叹息,看出我眼瞳中的疑惑与不解后赶忙从茶几柜里面取出一罐汽水递给我。

 

手指刮擦着手中金属制的包装,升起冰凉的寒意,连带着心底所产生的。

 

 

 

 

 

[03.]

 

 

 

 

而秘密直到现在也没有被揭开,我依旧在父母像是白鸟巨大双翼的庇佑保护下生活着,无忧无虑。

 

我走回房间,绒布拖鞋啪嗒啪嗒地撞击着白色的瓷砖地板,在走廊里短暂地存在过后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拉开家门我看见沙发上坐着乌木黑色的长发披在肩膀上的服部和叶,有层次的斜刘海半遮住光洁的额头和右侧修长的眉宇,长长的鬓发发梢处带着清新的豆荚香味。她年轻时候的样子我在母亲那本厚厚的相册里见过,是她和母亲的合照,她用果绿色的发带将黑色的中长发绑得很高,因为扎得很紧导致发际有些发白。她笑的阳光,眉眼并不张扬却潇洒地弯成好看的弧度,而靠在她肩膀上深褐色长发被压得折起一角的母亲也同样美好,都是正处花季的豆蔻少女。

 

她们被保护得很好。

 

服部和叶和母亲正在闲谈,而身侧凑在一起的俩大男人正将注意力放在播放器中的悬疑电影,并不断推理着杀死由安吉丽娜·朱莉饰的单身女人的凶手是谁。

 

“小绯回来啦。”服部和叶转头笑意盈盈。

 

“嗯。”我简短地应着,放下黑色的书包。

 

“哎已经长这么大了。”服部平次将视线放在我身上短暂的一瞬,然后又转回播放器上了。

 

我快速敷衍过去,拖起书包往房间走去。

 

 

 

发现那个散发着木叶香气的箱子是在服部夫妇来的第二天,他们四人都出去了。而我到父亲的书房里找书,是我最喜欢的女作家阿加莎·克里斯蒂所著的小说《沉默的证人》,古朴沉默的书架上码着许多厚重的棕色封皮的经典书籍,年轮般的氛围在静谧的空间里印合在上面,时光的味道。

 

我不断翻找,直到只剩下角落处书架右下角的区域没有被我打开。毫不犹豫地掀开橡木的书柜门,空荡的书柜里摆放着的不是书本,而是个孤零零的木箱。

 

从来没有看过这物件的我并没有你们所想的惊讶,因为我天真地认为这只是父亲用来堆放以前案件资料的众多箱子之一,于是随意地掀开箱盖。

 

拥入眼帘的并不是开始所想的几沓记录着案件情况的白纸,只是一本素描本,一本相册。

 

厚实的素描本是十六开的,封面的装饰过于简单和粗糙,只有复古棕色上粗体的黑色字,有点时间的本子所以边角泛起淡淡的铜黄色。手指抚上去粗糙的触感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太过虚幻精致的总会在不经意间遁去变成繁华的泡影。我不知道这本素描簿是谁的,据我所知父母都不是会素描或者喜好素描的人,但事实证明我真的太不了解这两人。

 

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翻开微硬的封面,浅黄的内页跃上视网膜,第一页画着一个女子。

 

仅仅看到这张画作的瞬间,我就呆怔住了,正欲翻页的动作在空气中凝滞住,纸张上的女子我太熟悉,因为每个早晨仍旧睡眼模糊的我就可以见到她的影子。

 

像是无意窥见了在冷月上轻盈跳动的精灵,近似透明的肌肤和灵动沉静的眼瞳。而与之相比,很多人都只能做莽撞的少年。

 

刘海微卷的发丝柔顺地彩云般拥抱着脸颊——因为是素描我并不知道发丝的颜色,但我猜测那是茶色。宛如两面空荡折射镜的眼睛,外界的一切都无法通过她谨慎的屏障,全都被尽数折回,但只这样的一双眸瞳是无法激起平静湖面的浪波的,如果只是空洞就谈不上美,令人着迷的是她的眼角略微上挑带着浓浓的玩味,这样增添了一种真实,一种温暖,让我毫不怀疑这个女子是真实存在着的。纤细优美的脖颈,自然高挑的骨架。我既惊叹于她的美丽,也感叹着画者的精湛技艺,与能开画展的名师不同,作这张画的人更在感情,线条都倾注了认真与爱溺,想必全心全意恋着这女子。

 

我终于明白了父亲那次所说的“真像”是指什么,除了盲人看不出来外,没有谁无法明白。

 

 

 

——每天早晨都会看到她的影子,在镜子里面。

 

——镜子里面映出来的影像,同样的短发,刘海微卷;同样的高挑鼻梁;同样的有几分自然玫瑰红的嘴唇;同样的尖细的下巴;同样的修长扬起的眉宇。

 

——她是我的母亲,我毫不动摇地相信这点。

 

 

 

我像被电击了般,电流从头窜到脚让我不住颤栗着。

 

手指颤抖着掠过首页,第二页仍然是这个女子,她站在花簇中抿唇浅笑,这个时候的她眉宇间少了几分冷凝,增了少许明艳,不是年少时工藤兰如黄色百合般灿烂盛放的,而是含蓄的,小心的,恰到好处的温柔与眉角依存的高贵稳重。明明是用粗黑的碳芯勾出的比铅笔粗犷的多的坚硬线条,一般画家都不会用它来描绘女子柔美的脸,但却能够毫无违和感地用在她的身上,传递出别样的视觉效果。

 

曾经的我就执意相信父亲,相信他用手指触碰工藤兰下巴的模样,相信他亲吻工藤兰的模样,相信他搂着她看电影的模样,相信工藤兰是父亲最爱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而看到这些后我开始动摇,产生了原来那些都是虚伪的想法,甚至将父亲和电视剧中出轨的男子联系起来。

 

她与工藤兰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个体,工藤兰的美丽是柔和温软的气质,她是普通的女孩,在普通的单亲家庭中成长,出落成这样平凡近人的模样,她有天生的亲和力,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宠爱着她,因为她的颦笑都裹挟着邻家女孩的温暖自然。正如之前我所评价的,她像被清澈水所洗涤的白莲,像自由奔跑的麋鹿。

 

毛利兰消弭去了年少的鲁莽和冲动,棱角和脆弱,被岁月洗刷成如今优雅得体的工藤兰。

 

而画中的女人,她像可以生长在困难环境高贵不可侵犯的黑玫瑰,像只在黑夜出没,行走在瓦楞上的波斯猫。她那双瞳就昭示着她的身世不会普通,她不会像工藤兰常笑靥如葵,但只要观察她唇角有意无意勾起的弧度就会发现是多么醉人。

 

 

 

“她是你的母亲。”

 

 

 

 

 

[04.]

 

 

 

 

“工藤也不是想瞒你,就是……”服部平次的浓眉挤在一起,仔细斟酌着语言用词,但没有成功地流畅说完。

 

“你太小,还没有想好怎么给你说。”我模仿着关西腔讽刺地接了下去,手指关节无节奏地敲打着书桌。

 

他盘膝坐在地板上,手尴尬地搭着膝盖,因为不知道怎样回复不自然地晃动着。他想了良久,终于缓缓开口。

 

“你和她真的很像。”语气是明显的叹息和感慨,与我第一次在小麦香味中见到他他说出那几个字的相仿,事到如今我才想起他那天所说的字眼,是“宫野”,仅仅两个字,末尾还含混不清。

 

“她也像我一样误把另一个女人当成母亲了十四年吗?”我带着些无理取闹的意味,因为被无知地欺骗了十四年,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

 

“你……!”

 

“为什么你一个人回来了?”

 

“他们去看电影了,我不感兴趣。”

 

在确认了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后我开始听服部平次给我讲画中女人的故事。

 

 

 

“你的母亲原名是宫野志保,后来改为灰原哀……”

 

服部平次双唇间缓缓流淌出的语言描述了我母亲的轮廓,其实他并不了解我母亲的全部,他只讲述了我母亲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讲他和工藤宫野曾经将工藤的家作为基地,因为那里面几乎包罗了全世界的侦探书籍,并且没有闲人打扰;他讲那是他和宫野成为挚友的契机,在这之前他对她的认识只有冷静小姐姐这样的印象;他讲他们经常在地下室喝酒庆贺,宫野喝醉后就安静地蜷成团缩在柔软的暖灰色地毯上,而工藤就会酡红着脸颊将他蓝色的外套裹住宫野,他在一旁看着,带着笑,虽然被酒精侵袭的差不多了,但还是看出工藤脸红不是喝醉的原因而是因为看到宫野宽松并且未能合拢的衣襟中形状漂亮的锁骨;他讲他们会聊最新的侦探小说,聊里面精彩的部分,聊里面逻辑错误的细节,他们会在整理出所有线索后扣上书本然后推理事件的真相,有分歧的时候就兴奋地叫嚷着来赌好了,这个时候宫野就会在一旁匿笑,结局大多都是推理输的那个人满脸悲伤与沉痛地掏出钱包给宫野买下个芙莎绘的钱包。

 

他慢慢地说着,到最后已经不在给我讲,而是在轻轻地自言自语,这时候的他不再是有妻室的男人,而是那个坐在咕嘟嘟滚动着的啤酒瓶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时候他与父亲还年轻,认为自己什么事情都可以办成,而如今……。

 

温和轻柔的声线在充斥着陈旧味道的书房,时光的边边角角变得模糊不清,透过捂住眼睛手指间的缝隙看到悠悠墨色和大片白描。

 

 

 

服部平次翻开厚厚的相册,指着第一页左上角的照片。照片里的是母亲和父亲的合影,父亲搂着母亲站在散发着灼热气息的弗罗伦萨的教堂前面,母亲冰蓝色的眼睛模糊了彩绘玻璃外的日落,而父亲微微侧头宠溺地注视着她,几只素灰色的野鸽装点着苍蓝色的苍穹。

 

越过首页,服部平次指着张女孩背影的照片给我看,女孩大约七岁,一人站在马路边,初升的旭光将她的背影染上暖黄色,脸侧毛茸茸的绒毛被细风吹拂,肌肤素白,有种空水晶般的质感。就背影,女孩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和我几乎一模一样。

 

“她被组织囚禁时和工藤一样服下了APTX4869,身体缩小成七岁后背叛组织逃亡。这张照片就是当时拍下的。”服部平次看到我讶然的神情后解释。

 

我伸出手,指尖缓缓划过小女孩纤瘦的背影,有温暖流徙。

 

应该和我很像,缩小后的宫野志保,亦或者是灰原哀。

 

 

 

“那这本素描簿……”

 

“是工藤的,他学过一段时间的素描。”服部平次轻声说道。

 

我愕然地直视着他,父亲会素描这件事我压根不知情,不知道工藤兰是否知晓。我不知道他学素描的原因是什么,是否只是将母亲的形象用炭笔记录下来,照片只是呆板地将一个人的外貌保存,只写形,而素描,更重在神。

 

 

 

 

 

[05.]

 

 

 

 

虽然揭开了对我来说足以惊天的秘密,但表面上我仍旧平静幸福地生活着。就像几年后我在咖啡馆里的小书架上找到过一本杂志,上面写着:“我当明天变成了今天成为了昨天,最后成为记忆里不再重要的某一天,我们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时间推着向前走,这不是静止火车里,与相邻列车交错时,仿佛自己在前进的错觉,而是我们真实的在成长,在这件事里成了另一个自己。”


等到我真正成长的那一天,我大概能明白了,有些事情在经年之后完全变了模样,年少可以一心念着纯粹的爱情,而过了三十而立,便懂得了怎样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怎样对家庭负责任,怎样将原先的激情澎湃压到心底隐秘的地方,怎样即使无奈也要接受。

 

如今的我只在单纯地逃避我无法读懂的,关于父亲和母亲,关于父亲和工藤兰。

 

 

 

有一段的印象很模糊,大概是在梦中出现的画面,整个世界都浸泡在老电影般的色彩之中,我本不该有这段记忆,仅仅是依靠着臆想和那张素描图让它在梦中重现。

 

茶发的女子站在甲板上,水手们的喊声和集装箱落地的声音渐渐被拉远,干燥的咸味直直窜入鼻翼,我大概只有一岁,被女子紧紧抱在怀里,她修长漂亮的手指扣住我的脖子,力道之大以至于上面留下了淤青。

 

她轻轻地吻上我的额头,说了声再见,就将我坚决递交给身旁的男子,男子有双深沉的墨绿色眼睛,戴有针织帽,我躺在他的臂弯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确定要这么做吗?”他问。

 

茶发女子没有回答,任由海风吹拂开她的发丝,发梢自由嚣狂地飘转着。

 

我不知道支撑着她的信念究竟是什么,支撑她无论如何都要复仇,亲手杀掉金发的组织干部——琴酒,她做到了,代价是她的生命。她狠心地抛弃了我,为了心间恒定的期盼,一开始我对此有所怨恨,但后来也就释然,因为这才是我的母亲,是的,我已经坦然承认她是我的母亲,是人间遗世的美丽。

 

 

 

梦的场景溶解进黯淡的天色中,我看见有个年轻的男子没骨头似的趴伏在宅邸的棕色桌子上,黑发凌乱眼神空洞,衣角沾染上了较深的水渍,他含糊连续地喊着灰原,桌子上摆满着白色瓷瓶,里面是透明的日本清酒,喝到最后,易碎的瓶子满沓,滚动着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我几乎认不出他,但还是意识到他就是父亲,工藤新一。

 

 

 

“啪。”

 

巴掌声响彻整个宅邸,因为用力而飘散开来的黑发模糊了视界,我第一次看见她如此生气,因为踏上了高跟鞋走得铿锵有力,本就高挑的身姿激荡开明澈的风,掀起裙角。她愤怒而痛苦地冲刚刚从梦魇中醒来的父亲说新一你不要这样小哀已经死了。

 

而我畏惧地蜷缩在她的怀里,唯恐他们迁怒于我。

 

“她是你的孩子。”她将我递在父亲面前。

 

父亲愣住了,一瞬后他被我胆怯的神情逗笑将我接了过去放在腿上。

 

 

 

我没有理由怨恨父亲、母亲或者工藤兰,他们将我照顾的很好,母亲和工藤兰都是坚强的女子,她在确定组织的内部邮件已经发到父亲的邮箱后勇敢地背对太阳平举双臂向后倒去,倒入海中,就像美人鱼最终成为泡沫。而她在他颓废的时候毅然选择陪伴,并且照顾我,最后与他缔结婚约。

 

我无法搞清楚父亲爱的究竟是母亲,还是工藤兰,也许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情,一个属于年少轻狂,一个属于中年安稳,父亲将他意气风发的岁月给母亲陪葬,自己却和工藤兰安度余生,我没办法指责他和母亲的亲昵行为是虚假,因为也许他有倾注感情,是和给母亲的完全不同的感情。

 

我刹那想起那本用封面写有龙飞凤舞字的厚皮书,那段话的后句是:“许多人宁愿将美好封藏,有如搁置在木质抽屉的老照片,若非年华老去,都不会轻易去触碰。”父亲将他与母亲的光年藏起来,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去揭开与回味。

 

那时我想我永远不会原谅,而现在已经释怀……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长。

 

时光就是这样,它在你我的耳边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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